初升的太陽鋪滿了江陵的每條街道，昨個夜裏突降了一場急雨，隨著日頭升起，空氣中滿是雨後清新的味道。恰逢今日是江陵每月趕圩的日子，此時街道上早已是人潮湧動，熙熙攘攘地好不熱鬧。

“香滿樓”是整個江陵城最有名的飯館，讓人流連忘返的，除了當家老板徐娘燒得一手好菜，還有便是它門前掛著提字“江陵一絕”的禦賜牌匾。就是這塊金閃閃的牌匾，讓徐娘的手藝一下子傳遍了江南各省，還成了經常出入皇宮裏的座上賓，許多後宮妃嬪和各省王爺也常邀請她賞光，到自己後廚開開小竈，解解饞。

今天一大早，徐娘就叫醒了所有的人，吩咐小二將樓上所有的雅間打掃幹凈，然後親自提著籃子到集市上挑了最新鮮的時令和野味回來，所有幫廚和小二都在議論，莫不是這香滿樓要來貴客了。

雖說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上門，徐娘倒是有條不紊地進行手裏的活兒，無論切配擺盤，全都親自動手。這一忙活下來便是一個時辰，廚房裏的湯頭剛熬好，前廳的小二就一溜小跑進了廚房。

“老板娘，門口有兩位公子，應該是您等的客人到了。”聽到小二的通報，徐娘立刻扔下手裏的活兒往前廳走。遠遠地便瞧見香滿樓的門口站著兩位氣度不凡的公子哥兒，一位通身白衣，俊朗不凡，手裏拿著折扇面無表情地站著，任由身旁的青衣男子取笑。青衣男子說到高興處，眉眼處眼盡是濃濃笑意。

“景誠，我可是千辛萬苦來一趟江陵，你可得帶我見點不一樣的。”莫弘不知想到了什麽，突然好奇問道，“那日你被我母親叫去，可是被老人家刁難了？”

“那倒沒有，她老人家只是有些擔心，就拉了我去問個仔細。”景誠很坦誠地回答道，“我雖不敢說實話，又怕老人家著急，只能答應每日將你的行蹤一五一十地傳回去，讓她老人家安心。”

“那你可真傳了？”莫弘瞪著景誠，“我的行蹤可沒有人知道，你別壞我大事。”

“自然是沒有。我派人給家裏傳了假消息，一時半會兒的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裏。”景誠露出個你不信我的表情。

莫弘還沒來得及說他，就聽徐娘的聲音由遠及近，“莫公子，景少爺，難得您二位大駕光臨，快裏面請！”說著就要躬身行禮，卻被莫弘一把托住。

“我還以為景誠這小子帶我來的是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飯館，沒想到當家的居然是徐娘。”莫弘露出個訝異的表情來，看著景誠道，“今日我只是慕名而來的普通食客，徐娘可不用行如此大禮。”

景誠沒有搭話，而是問徐娘，“樓上雅間可準備好了？”

“早已準備妥當，二位請跟我來吧。”徐娘親自領著兩位公子上樓，將他們帶到最寬敞明亮的雅間裏，“今天徐娘就不做其他生意了，‘香滿樓’的客人就只有您二位。”

莫弘一馬當先，挑中一個視野最佳的位置坐了下來，而景誠只是默默來到他身後，倚著窗欞向外張望。

“如果你沒帶我來這裏，或許我真的忘記徐娘和她的手藝了。”過了許久，莫弘開口道，“看來有很多事，是沒有那麽容易忘記的。”

景誠沈默地望著窗外，沒有說話。

“說點正事吧。”莫弘淡淡笑了笑，轉移話題，“之所以來江陵這個地方，我想你也明白我的用心，只有在這裏，我才能真正放心和你說下面的事。離開京都之前我意外得到了幾個消息，目前還不知真假。後宮裏，發現了幾具屍體，死者皆為後宮的太監宮女，死因……頗有些蹊蹺。找了刑部驗過，卻查不出什麽來。於是有傳言說後宮有含恨而死的前朝嬪妃成了冤魂，專挑徘徊在冷宮附近落單的宮女太監們下手。”

“還有一件事，禦醫夏言理失蹤了。”莫弘頓了頓，繼續說道，“刑部的人在他的房內發現了幾張藥方，經藥膳監的人查看後發現藥方本身是作調理身體用的，但裏面有幾味藥若是比配不對，摻在一起就會產生毒性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景誠回頭看了一眼莫弘，心中一動。

莫弘說出自己的看法，“夏言理是夏家的人，禦用的藥方也一直是從夏家出來的，雖然我還不清楚這和宮女太監之死有什麽聯系，但目前看來，所有事情的矛頭都在指向曇城夏家，而且隨便一項罪名都可以滅夏家滿門。只不過……”

“你懷疑夏家有謀反之心？”景誠猜測著莫弘的意思。

“夏家為朝廷效命已有百餘年時間，前後有五代人在朝廷中為官。若說夏家要反，我第一個不信，這裏面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問題。你去查一查，讓這些事有個合理的解釋。記得，在這件事的調查上要秘密進行。”莫弘的目光如炬，盯著景誠閃閃發亮。

“是。”

景誠答應得非常幹脆，這讓莫弘十分滿意，他最喜歡景誠從不對自己給出的任務有任何質疑。說完這件事之後，他拍著景誠的肩膀說道，“等這件事了了，你看上哪家姑娘我都幫你要來，你都多大了還沒娶親，別再耽擱了知道嗎？……”

就在莫弘和他閑扯的時候，景誠的目光卻定格在遠處街邊的一角。

從香滿樓上望去都能瞧出街角那邊的騷動挺大的，而且還在慢慢朝著香滿樓移過來。隨著人潮湧動，景誠漸漸可以聽見有人在不斷高聲喧嘩著。

“怎麽了，下面為什麽這麽吵？”莫弘也聽見了吵鬧聲，探出頭來好奇地問道。

景誠好看的眉峰聚在一起，他已經看清起紛爭的人，是”翠煙閣”裏的當家翠娘正帶著幾個小廝在欺負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兒。這在平日裏也不算什麽大事，於是便回答，“沒什麽，應該只是些瑣事。”

莫弘點點頭，這種事無論在哪都是再平常不過，所以也沒打算出手相助，不過看著看著，他突然改變了主意，“我有些好奇，平日你在江陵是如何處理這種事的，我們下去看看。”

莫弘起了湊熱鬧的心，景誠卻不想他多事，“百姓之間難免有些誤會，起了爭執很正常，您還是別去了，萬一傷到……”

“有你這個江陵城主在，誰敢對我如何？”本來青樓做買賣是常有的事，但莫弘畢竟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，拉著景誠就往樓下去，“我還不信誰還能在你手裏傷到我。”

景誠無奈地聳聳肩，任由莫弘拽下樓一路朝門外走去。

碰巧這一群人推推搡搡地來到“香滿樓”的門前，那乞兒正被一名小廝拽住衣袖，無論怎樣都掙脫不開。好事的百姓們圍作一堆，對乞兒指指點點，更是將所有的退路都擋住了。

翠煙閣的當家翠娘站在如狼似虎的小廝們身後，似乎對這種生拉硬拽的場面頗為不耐，在後頭叉腰大嚷道，“你們手腳都給我輕著點兒，要是傷了翠娘我的搖錢樹，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！”

莫弘見周圍全是看熱鬧的人，沒有一個肯出手相助，只好躲在景誠的身後，捅了捅他的腰輕聲說道，“你還不去問問情況？”

隨著周圍非議聲越來越大，翠娘也許是怕惹麻煩，想了想便高聲叫起來，“這個妞兒已經是我翠煙閣的人了，我手上有賣身契，你們要是敢插手小心我讓你們見官。”

一個小小青樓什麽時候這麽囂張了？莫弘似笑非笑地看著景誠，而景誠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乞兒。

就在剛才翠娘說話的時候，乞兒正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人群，希望求得幫助。可被翠娘一威脅，圍觀人群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出手相助。

她環視一周，發現只有景誠看著自己，便開口向景誠求助，“我不要去青樓，你幫幫我……我不要去……”

景誠看著乞兒的眼睛有些發楞，一時半會兒忘了自己要做什麽。

“傻楞在這幹嘛，人家在向你求救呢！”莫弘見他發楞，不禁感到莫名，用手捅了捅他說道。

“喲，翠娘這是怎麽了，一早起來要扒誰的皮啊？”見景誠半天不吭聲，莫弘只好陰陽怪氣地頂了翠娘一句，然後將景誠輕輕一推，把他推到了前頭。

見有人出頭做英雄，大家的註意力一下從乞兒身上轉到了景誠的身上。有些人認出了景誠的身份，他們好奇為什麽江陵景少會突然出手管一個乞兒的事情，於是有人起哄有人則抿嘴等著看好戲。

躲在小廝們身後的翠娘卻沒有聽到前面的人在說什麽，也沒有看到出頭之人是誰。她之所以敢這麽囂張地放話，是因為她早就買通了官府，只要她不做殺人放火這種傷天害理的事，官府對她永遠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現在居然有人敢公開和她頂嘴，而且聽聲音似乎陌生得很，這可將她激怒了。翠娘扒開擋在她前面的小廝，氣惱地問道，“是誰這麽大膽，敢和你家翠媽媽頂嘴？”

幾個小廝也狗仗人勢地往前一站，大有先聲奪人的架勢，看起來只要一言不合就能打成一團。

“翠媽媽，還真對不住了，我是你家景少爺。”既然被推出來了，景誠也只能做一回出頭鳥了。他並未將幾個大漢放在眼裏，而是將手裏的折扇一開，立在翠娘跟前，冷聲應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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